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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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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梨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方舟的時候是在學校食堂。

那一天,食堂新上了酸菜魚,她和朋友排了十多分鐘的隊,終於拿到了一個冒著熱氣大瓷碗,魚的香味從裏面散發出來,有細小的油花滋滋地飛濺。

她和朋友有說有笑地往座位上走,就在這時,有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地面濕滑,姜梨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往地上倒下。

那一大碗滾燙的魚湯,眼看就要潑到她臉上。

就在這時候,有人從後面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托住,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能扶著她站穩。

姜梨慢慢直起身子,這才有些後知後覺的害怕,心跳得飛快。

“同學,你還好嗎?”

身後,一個好聽的男聲響起。

姜梨轉頭,恰好撞進了一雙笑意明亮的眼,溫柔又紳士。

那一刻,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姜梨還記得,就在她遇到方舟的幾天前,她還拿著一篇課文去找過老滅。

這個在其他同學看來從來不聽講卻永遠能拿到高分的學神怪物,私底下卻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刻板教條,她討厭應試教育的一切,總想著去挑戰一下她不懂的東西。

她把《孔雀東南飛》攤開放在桌子上,對老滅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兩個主人公是不是傻逼?”

如果是方舟或者陳東爾對她說這句話,老滅大概二話不說就會拍著桌子讓這倆小王八滾蛋,但對姜梨不會,因為姜梨會說這種話只能說明她是真的有疑惑,她從不會來找茬。

於是老滅和藹地問她:“為什麽會這麽說?”

“為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自殺,老師您不覺得可笑嗎?”

老滅笑了:“所以,你不信愛情對嗎?”

姜梨順手把旁邊沒人的轉椅拉過來坐下,還從校服大口袋裏掏出兩盒酸奶,一盒給老滅,一盒自己,這副開茶話會的架勢,一看就不是第一回兒這麽幹了。

姜梨說:“您看我爸媽,年輕時候說的山盟海誓多麽美麗動人,到頭來還不是分道揚鑣反目成仇?所以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去追逐愛情呢?那麽有時間,多去看兩本書都是好的啊。”

頓了頓,姜梨又說:“其實有時候,我以為我是明白的,跟別人講起來這些事情,我總能講出一堆大道理,但真的看到有人為了愛情要死要活,哭天搶地的時候,我又會想,這些幼稚、愚蠢、不著邊際的東西怎麽還真有人這麽信、甚至還上了課本了呢?

“我看有的書對《孔雀東南飛》的註解是淒美的愛情故事——老師,除了壓迫和愚蠢,這個故事到底哪裏美了?”

老滅沈思了一會兒。

老滅是姜梨的班主任,也知道姜梨家的情況。姜梨的父母都是那種富得流油的商人,年輕時愛得死去活來,人到中年發現事業比家庭重要,加上認識了很多很年輕的小可愛,於是感情就淡得連跟絲都不剩了。

這兩位分開的時候姜梨也不過才七八歲,分開後的兩位誰也不想撫養這個年幼的女兒,於是倆人幹脆就給姜梨塞錢,把她當成銀行保險櫃一樣,什麽值錢的都往她懷裏塞——

他們送給自己的女兒所有能夠代表財富和權勢的東西,卻唯獨給不了她父母親情。

最後還是姜梨的外公看不下去了。他年老體弱,照顧不了這個外孫女,於是依托層層關系費了種種周折,給姜梨找了一個年輕、家世清白、性格溫良、家裏沒什麽牽掛的保姆來照顧她。

九歲起,姜梨就開始帶著保姆到處游歷了。開始只是在國內,後來又大了些,就開始去周邊國家旅游,最遠甚至到了歐洲。

有一年,姜梨和保姆鬧了脾氣。那時候她恰好極度厭學,於是一聲不吭地跑到M國去做志願者。她的突然失蹤把老師和保姆嚇得夠嗆,一頓雞飛狗跳之後才發現這姑娘一個離家出走竟然直接走出了國境線。

姜梨被揪回來後,外公氣得拿拐杖打她,手都舉起來了卻又哆嗦著放了回去,拐杖杵著地板咚咚咚地快把地板戳個窟窿:“胡鬧!胡鬧!你就知道胡鬧!不許再這樣了知道嗎?”

姜梨的父母看到她沒什麽大事後非常冷靜地對她說了句:“以後別亂跑了。”就各自離開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反而是那位保姆阿姨被姜梨這一通胡鬧嚇得差點休克,看到完整的活生生的姜梨後立馬不管不顧地把她緊緊摟在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等緩過神來才記得看孩子有沒有哪裏受傷,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怕姜梨在外面吃得不好受委屈,阿姨又做了一大桌子姜梨愛吃的給她補身子,那模樣,才真像是個為自家蠢娃子操碎了心的媽媽。

姜梨也是意外地乖巧,抿著嘴巴直到一幹人都離開,這才趁著保姆洗完的時候悄悄從背後抱著她說:“阿姨以後我不走了,我就住在這裏,我就住在華夏了。”

後來姜梨以相當優異的成績考上了R城的一中,乖乖地上起來高中,雖然依然不喜歡聽課,雖然依然不怎麽寫作業,雖然依然沒事就鉆圖書館看各種奇奇怪怪的書,但她再也不沒事就往外面跑了,整整三年,她都乖乖呆在R城,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乖乖念書,乖乖考試,不再跑路。

姜梨的經歷足以支撐她寫好幾部游記,思考問題的方式比普通學生成熟,心思也比普通孩子更敏感通透,所以老滅在面對這個孩子時總是格外慎重,對她所有的問題都認真思考並回答,絕不會敷衍了事。

老滅說:“你知道愛情和親情、友情之間的絕對不同嗎?”

姜梨皺眉:“我不知道。”

老滅說:“愛情具有排他性,當你愛上一個人,就希望他從身到心都是你的,同樣,你也是他的,你們兩個是彼此獨一無二的唯一,是永遠不會被任何人或事物取代的。

“就是因為愛情具有這樣的排他性,所以它既迷人又可悲。每個人赤條條的生,赤條條的死,孤獨是人生的永恒,但人又偏偏是群居動物,偏偏要另一個人來陪,要另一個人填補那份孤獨的空缺,而這份填補和陪伴,就叫□□。

“只是這世界上,鮮少有那樣的肉靈合一。很多很多的愛情,在世俗的喧囂中逐漸就不覆當年的純粹和熱烈,那些對著彼此發過山盟海誓的人,真誠又熱烈的愛過,卻沒法把它徹底融入平淡如水的生活,沒法這份愛拉長到與生命的等長。所以人們才會說,真愛難得。所以,這樣難得的感情才夠美。

“我不希望我教過的學生會用縮短自己生命為代價,換取愛與命的等長,但我希望你們都能勇敢地去追尋愛,去找一個人陪著你,哪怕只是走過人生的一段路,至少不要太孤獨,至少體驗過來自另一個人的獨一無二。”

姜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場茶話會結束的時候,姜梨說:“老師,我想去找我的獨一無二,現在就去。”

老滅說:“好啊,你盡管去試,只是這些事情可遇不可求,不要刻意為之。”

姜梨不是那種需要老師家長跟在屁股後面追著趕著的學生,她想學就會去學,所以老滅一點都不會擔心她的戀愛會影響成績。

三天後,姜梨特別興奮地對老滅說:“老師老師,我找到我的真愛了!”

老滅挑眉:“恭喜,哪家小子這麽有福氣?”

姜梨說:“理科部八班的方舟。”

老滅:“.......”

老滅氣得當場撅斷了手裏的中性筆。

反正無論老滅同志內心是多麽的懊悔、沮喪、憤怒,無論她怎麽旁敲側擊地試圖打消姜梨追方舟的念頭。

總之,姜梨的追尋真愛之路轟轟烈烈地就開始了。

然後,在聽聞方舟和姜梨在一起的那一刻,本以為自己聽各種八卦已經聽得心態已經很佛了的老滅同志撅斷了此生的第二根中性筆。

第三根中性筆是姜梨來跟老滅說她和方舟分手的時候撅斷的。

老滅當時真是氣上心頭,拍著桌子大叫:“方舟那個臭小子還想怎麽樣啊?我文科部最好看最聰明最優秀的女孩子都被他拐走了,他還有什麽不滿意?這個臭小子!明天我就給他們班加試卷!”

姜梨紅著眼小聲道:“老師,是我甩的他。”

老滅卡殼一秒,接著拍桌子道:“甩得好啊!老師早就說你跟他不合適,你要是想談戀愛,以後去了大學還有大把優秀的男孩子等著你挑!我們梨子那麽優秀,不愁嫁!”頓了頓,老滅又惱上方舟了,“這個混小子,被人甩了就甩了啊?就不追回來了啊!什麽態度!”

姜梨:“......”

她突然發現,自己這個班主任還真是護短護到有幾分蠻不講理的可愛。

老滅發了好一通脾氣,才問她:“為什麽要分手?他對你不好嗎?”

姜梨搖頭:“不是不好,他很好,只是我突然發現,他不是我的王子。”

方舟和姜梨提出在一起的那一刻,姜梨是真的開心,後來的日子,方舟對她也是真的上心,無論何時都是溫柔而順從的姿態,寵著她讓著她,隨時隨地滿足她的一切願望,和好多小說裏寫的溫柔男主真的很像很像。

但漸漸姜梨就不能開心了,她開始感到迷茫,她開始感到厭倦,總覺得方舟的存在並不能完全填補上她生命的那些虛無的孤獨感和無助感——

這不是她想要的獨一無二。

有一天,姜梨約著方舟在大課間去書店買書。

從書店出來的時候,姜梨很興奮地跟方舟說她有多喜歡這個作者,說他的新書有多麽多麽受好評。

方舟一直靜靜地聽著,不時附和兩句。

突然,方舟的身形一僵,接著就恢覆了常態,只是扭開頭,不再往之前那個方向看。

盡管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姜梨還是察覺到了,她順著方舟先前的目光方向看去,視野所見是兩個女生,其中一個臉圓圓的,個子小小的,懷裏抱著一堆零食正跟朋友說話。她的笑容又甜又軟,身形又嬌又萌。

姜梨認出了那個女生——她是那個曾經跟她討論過真愛的乖萌妹子,那個理科部有名的語外大神,那個之前一直跟方舟傳緋聞、又在他們戀愛後立馬調座位的方舟前任前桌。

姜梨回過頭去看方舟,他又恢覆了那種溫柔又紳士的模樣,笑著問她剛才兩人說到了哪裏,仿佛剛才那一瞬的僵硬只是她的錯覺。

但姜梨卻記住了方舟的眼神,那個無比難過、痛苦、壓抑的眼神。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的表情,卻比他所有的笑容都來得讓人印象深刻——那是來自靈魂的痛苦。

後來,姜梨問方舟能不能親她。

方舟下意識地躲避,言語慌張,露出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愧疚神色。

姜梨懂了。那種愧疚是一個背叛者對自己的自責,這樣的自責意味著他永遠都不可能真誠坦蕩地對她有任何的親密之舉——

原來,她所以為的獨一無二並不屬於她。

原來,她所以為的獨一無二忠於另一個人而不自知。

於是她對方舟說:“我們還是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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